绝对不能嫁给父亲那样的人

　　别人家的女儿都要把父亲当做未来理想伴侣去追求，我却早早就立誓：将来绝对不能嫁给像父亲那样的男人，尤其是——他不能喝酒。当然，我最后终于嫁给了滴酒不沾的丈夫，然而生活中很多时候，我都不知不觉地复制着父亲曾经懦弱无力的样子。如果上苍给我机会弥补我们父女一场的遗憾，我只想与父亲对饮，一醉方休……

　　■ 吴明慧

　　中年以来，当我被焦灼的现实生活逼得无路可逃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喝闷酒。此刻，脑海里时常浮现出父亲的面影，他也正是，一个人喝酒。

　　不谙世事的从前，我幼稚地以为父亲只是嗜酒（经常如命）——他留在我童年记忆里最多的，是醉酒后被二三同事搀扶着送回家，然后，在刺鼻难闻的酒气里，母亲一边严厉地数落他，一边像照顾不懂事的孩童，帮他换下刚刚滚过泥沟的一身脏衣服。

　　那时的我，打心眼儿里同情母亲，对这样醉话连篇、逢酒必醉的父亲极其厌烦：酒醒后，母亲少不了与他一顿争吵，接下来还要冷战三五天。而且，如此紧张的家庭气氛每隔两三个月就要重来一次。

　　别人家的女儿都要把父亲当做未来理想伴侣去追求，我却早早就立誓：将来绝对不能嫁给像父亲那样的男人，尤其是——他不能喝酒。

　　幼年失母、由祖父一手带大的父亲性格内向，他的善良，在我看来都是懦弱。做着同样工种的技工，隔壁王叔头脑灵活，经常利用工作时间和单位器材暗接私活，老实的父亲只会一心守着时间上班下班，拿着有数的死工资不说，有时加班，还被记在别人头上。

　　母亲为此不知和他生过多少闲气，我和哥哥也都羡慕邻家的孩子们每天有白馒头吃，平时动不动就能吃到肉。终于，父亲也出去揽活贴补家用了，却起早贪黑几乎一连几天很少看见他；下班后匆忙吃过晚饭就出门，要么干通宵，要么就凌晨出去赶工。

　　那段时间，无论何时，出现在我面前的父亲身上总有一股浓重的机油味，他的手指也总是带着洗不干净的油污。后来，还因工受伤右手食指截掉了一个骨节，一颗门牙也被身边的学徒在工作时抡锤失手砸碎，他却都不去讨说法。

　　我记不起父亲为养家所付出的那些艰辛，只知道母亲在他身上操碎了心。沉默寡言的父亲除了赚钱养活一家老少五口人，其余的事一概不闻不问。他不洗衣、不买菜、不下厨，哪怕母亲累病了，都得自己强支撑着起来做饭吃。

　　父亲更不懂浪漫，不但是对母亲，就是对我们兄妹俩也如此。我总是毫无防备地被父亲几句生硬得没有道理的话给说哭了；哥哥更惨，每每刚端起饭碗，父亲就开始数落他了。

　　父亲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也来源于我们兄妹俩。他常说：“我培养了两个大学生。”似乎也是从那时开始，父亲在我心里的形象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想到父亲的时候，会觉得有点疼，这种感觉在我永失父爱之后来得尤其强烈。

　　母亲回忆起与父亲相伴的这一生，有太多太多的抱怨和苦楚，为人妻母的我都能深刻地理解。从前我会站在母亲的角度与她一起埋怨父亲，尤其是已经退休该安享晚年的父亲，又去打工了，他对自己一生的定位只有三个字：出苦力。

　　当然，我最后终于嫁给了滴酒不沾的丈夫，然而生活中很多时候，我都不知不觉地复制着父亲曾经懦弱无力的样子。

　　从前几乎很少与父亲交流，更无从知晓他心底的那些苦闷和疼痛。如果上苍给我机会弥补我们父女一场的遗憾，我只想与父亲对饮，一醉方休。

　　如今，与母亲坐在一起回忆父亲，聪明、勤劳、善良，这些好字眼儿用在父亲身上的时候，都无法让我感到父亲默默付出的伟大。

　　当我在选取人生伴侣之时，我努力避开被母亲抱怨了大半辈子、也让我真切地看在眼里的丈夫和父亲的形象，成为我丈夫的那个男人首先滴酒不沾，其次热爱生活尤其擅长下厨，然后特别浪漫有情趣。

　　同时，我的婚姻生活也绝对不能像父辈那样，按照张中行对婚姻评价的四个等级，一辈子游荡在可过与可忍之间。我的婚姻是可意的，我与丈夫之间最珍贵的情感就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