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人文关怀提升行动方案(2024—2027年)》发布
医学人文,要学起来更要做下去(大健康观察)
本报记者 熊 建
日前,国家卫健委会同教育部、国家中医药局、国家疾控局等部门印发了《医学人文关怀提升行动方案(2024—2027年)》(简称《行动方案》)。《行动方案》聚焦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高质量医疗服务需求,以提升患者就医获得感和满意度为目标,以“相互尊重、保护隐私、严守法规、加强沟通”为核心原则,坚持“以患者为中心”,要求大力开展医学人文教育,加强医学人文关怀,增进医患交流互信,构建和谐医患关系。本报记者采访了参与《行动方案》论证过程的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院长郭莉萍教授,请她进行解读。
把“可以说的概念”落实为“可以做的事情”
记者:《行动方案》整体上看有什么特点?在中国医疗卫生事业发展进程中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郭莉萍:《行动方案》最大的特点就是“务实”。大家都知道医学人文重要,但不能让“医学人文”成为只能是“可以说的概念”,还需要是“可以做的事情”,否则就成了“务虚”。大概十五六年前,北大医学部常委副主任柯杨教授就说过:“在我们的认识上,医学人文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但在临床现实中我们不知道怎样做。”《行动方案》最大的特点就是在结合各地已有经验的基础上,提出了很多做法,指导医学院和医疗机构去落实。同时,《行动方案》还要求各级卫生健康行政部门、教育行政部门每年底向国家卫健委和教育部报送各地行动总结,这会真正推动大家“动起来”。
今年,中华医学会在牵头制定一个医学人文建设纲要。可以说,不论是国家卫生主管部门,还是我国最具影响力的医学行业学会都认识到,在我国医疗卫生事业从“以疾病为中心”向“以健康为中心”转变的过程中,人文关怀是重要的推手。《行动方案》的出台,会加速我国医学人文学科建设、医疗机构人文关怀的组织建设,还有医务人员的人文关怀能力建设,加强医学人文与医疗实践相结合,真正推动医学的“科学”和“人文”比翼齐飞。
记者:在推进医学人文关怀行动中,中医药文化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能提供什么样的精神资源和智力支持?
郭莉萍:中医药文化是我国的思想文化宝藏,人文精神蕴含在中医的理论与实践中,与中医融为一体。中医强调“以人为本”,将人的整体健康视为治疗的核心。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医不仅仅是治病,更重要的是治人,这里的“治人”并非简单的短期病症缓解,而是注重长期的健康维护和全面的疾病预防与康复,实现对人的全方位关注与照顾,与我们当下对医学的期待特别契合。
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仁”是我国传统医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体现为真诚、同情的态度以及尊重和帮助病痛之人的行为。虽然中西医的医疗哲学不同,治病方式不同,但对人的关怀都是相同的。《行动方案》提倡要加强对中医药文化内涵精髓的深入挖掘,梳理阐释古代名医名家的治学精神、高尚情操及关于医德医风医道的论述,并用之启迪医务人员修医德、行仁术,传承精华,守正创新,不断提升思想道德水平和价值追求。
医学人文教育要贯穿医学人才培养全过程
记者:《行动方案》第一部分聚焦医学生人文素养培育行动,目前我国各医学院校在医学人文教育方面,有什么不足?为什么会有这种不足?如何补上短板?
郭莉萍:对很多医学院和医学生来说,医学人文课程不是没有,而是理论没有跟实践相结合。大部分医学生在进入临床前学习医学人文课程,那时候往往还没有在医院里实习的经历,这些知识对他们来说是抽象的。等到了一定阶段,发现医学人文重要的时候,可能又忘了先前学过的知识。所以,《行动方案》建议,医学人文教育要贯穿医学人才培养全过程以及医务人员职业全周期。在院校教育阶段,除了理论基础,更重要的是要进行实践教学,包括榜样教学、基地教学,行动教学——也就是要让医学生从与患者和家属接触中真正看到医学人文的重要性,真正学会做什么、怎么做。
培养具有医学人文精神的医务工作者是我国医学教育的目标。过去我们认为,通过讲授医学人文各学科的知识,医学生就能自然而然地把这些知识内化为医学人文素养,到了临床就能自动展现出医学人文关怀。上世纪80年代以来,医学人文学科在我国兴起后我们一直在这么做,但今天我们还在谈论医学人文关怀,说明这个过程并不是像我们相信的那样是自动的,需要有实践的抓手,让医学生和医务人员在关怀患方的过程中学会如何去关怀,只有通过“做”,才能最终领略医学人文精神。
记者:对于医学生人文素养培育,您认为需重点关注哪方面?
郭莉萍:医学人文素养的培养,不能仅仅靠理论课,一定要在实践中培养。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人文教师和医务人员共同设计课程、共同讲授课程。现在北大医学部正在设计成立由医学人文学院和附属医院共同参加的“北京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人文系”,希望能够融合医学人文的理论和实践,打造出有特色、起作用的医学人文教育体系。
具有医学人文素养的医学生和医生,通过实践,会真正领悟医学人文精神,在未来的从医道路上会更具有幸福感。我国古代医生的理想是“精术求道”。“术”是基本的生存能力,在医院里就是技术,是最容易学到的,但人的需求层次决定了我们一定会追求尊重和自我价值的实现。当技术到了一定阶段,很多医务人员就会思考医学的本质和意义是什么,被人类的苦难所触动,帮助他人、拯救生命。
我在推广叙事医学的过程中,多次听到医务人员告诉我,实践叙事医学,当然患者会受益,但最受益的还是我们自己,因为这会让自己感受到自身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
对医务人员进行培训,推动有效医患沟通
记者:医疗卫生机构是推进人文关怀建设的主力军。在您看来,将人文精神融入医疗卫生机构管理和服务各环节,能收到什么效果?主要难点在哪里?有没有比较好的经验和做法?
郭莉萍:效果是医疗卫生机构本身会更具有凝聚力,患者的就医体验会更好,对医疗卫生服务的满意度会更高。难点是医疗机构领导人观点和认识的更新,是否能够真正认识到医学人文关怀的重要性,并把它设计到制度当中。
比如,在重大手术前,有的医院允许家属探望,而在有的医院,家属在这样的手术前甚至都见不到患者。改善探望制度只是医学人文关怀的一个小点,可梳理的制度还有很多。对医务人员的关心关爱也要制度化,也要让医务人员对患者的关怀制度化,并能从制度上认可这种关怀,譬如在工作量的计算上予以体现。这种在制度上增加向心力的做法是医院高质量发展的一个重要内容。
此外,党建工作和工会工作是医疗机构进行医风医德教育、关心关爱医务人员的重要渠道,医学人文关怀和关怀能力的建设也可以作为这两项工作的部分内容。作为叙事医学的倡导者,我觉得在医院管理中引入叙事医学的理念,在制定政策时能够听到院内各方的声音就是一个很好的做法。
记者:在医患沟通方面,方案讲得很具体,也是日常诊疗过程中的痛点,尤其是沟通交流的时间问题(沟通技巧的运用也是需要时间的),在大医院,很难实现,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郭莉萍:在有效医患沟通方面,我们经常会说医院里的患者太多了,医生没有时间好好沟通。这当然是一个原因,其中有医疗资源分布不均的问题,希望分级诊疗和优质医疗资源布局能够做得更好,对不同的患者进行分流。
即使在患者比较多的情况下,也是可以做到有效沟通的,但这需要对医务人员进行培训。已经有研究表明,并且我自己也有亲身体验,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医务人员也不见得愿意与患者沟通,或者能进行有效的沟通,所以有针对性的培训是很重要的。近年来医患沟通向叙事医学转向,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另外,医疗机构也需要科学管理,合理排诊,释放时间,为沟通创造条件。此外,还可以引入社工和志愿者,弥补非医学问题沟通时间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