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中医》——
经典需要守护者,还需要说书人
熊 建
手里这本《思考中医》,翻着翻着就放不下了。别看封面上印着“思考中医”“伤寒论导论”等字样,让人乍以为是本学术大部头,真读了才会发现,敢情中医还能这么聊。倒不是说里头有多少惊世骇俗的医学发现,而是刘力红这位大夫实在会讲故事,用“东拉西扯”的方式把张仲景的《伤寒论》讲得深入浅出、趣味盎然。
在读书都快成了奢侈行为的当下,读古籍很小众,而读中医古籍,更是小众中的小众。当此际,能把古籍中的中医理论,讲得让90后、00后都听进去,真不多见。这本书的一大贡献,莫过于帮助读者迈过了中医古籍的阅读门槛,在中医药现代化传播过程中,贡献了一个特别好的案例。
有人戏称,中西医一个区别就是,西医要时刻紧盯前沿,而中医要时刻温习经典。一个朝前看,一个向后看。这话当然有些绝对,但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
名中医蒲辅周初出茅庐时,给人看病,有治好的,也有治不好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此,决定停诊,闭门读书3年。这3年里,蒲辅周将中医经典熟读、静思、反复揣摩。3年后重出江湖,蒲辅周在临证中得心应手,终成为新中国成立后首屈一指的大师。
对于这段与董仲舒“三年不窥园”相仿的经历,蒲辅周深有感触地说:“当时有很多人不了解我的心情,认为我闭户停诊是‘高其身价’,实际是不懂得经典的价值。”
经典是中医的基础,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东西能够代替。因此,想学好中医,想在中医这门学问里达到较高的造诣,就必须重视经典,熟读经典,理解经典。这是古今大师们的共识,舍此无他途。
但是中医经典的载体——古籍,实在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晦涩的文言,难通的句读,别扭的格式,疏远的表达……无一不在劝退跃跃欲试者。刘力红的水平,《思考中医》的价值,就此凸显出来。
作为广西中医药大学经典中医临床研究所首席教授、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扶阳流派传承工作室主任,刘力红常年不遗余力地挖掘民间优秀中医流派、弘扬传播中医理念。他熟读中医经典,深谙传播技巧。正如其老师陈亦人教授评价《思考中医》时所说:“能像作者这样如此平实地将甚深的经义娓娓道来者,实为少见。”
比如,在“少阳病时相”这一节,刘力红旁逸斜出,聊起了讨论中医的切入点问题。今天看中医,有很多角度可以切入,可谓条条大路通北京。从南宁去北京,有很多列车可以选择;从成都去北京,又有其他列车可以乘坐。从任何一个点上深入进去了,都可以见道。道只有一个,但是见到它、证到它却有很多方法。这样来看,就能明白为什么历史上中医有很多流派了。张仲景从三阴三阳切入,李东垣从脾胃切入,叶天士从卫气营血切入,吴鞠通从三焦切入……只要从这些点上真正深入进去,最后都能到“北京”,都见到道了。更进一步,刘力红直言,其实经典就是“北京”,“北京”就是经典。
就这样,刘力红很轻松地把中医经典与不同流派之间的关系说清楚了,还给读者以启发——在其他领域,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写新闻稿,开头切入有多个选择,场景切入可以,人物状态切入可以,金句切入也可以,没有一定之规,最终都可以见到真谛。
另外,我们今天常说,要做自己健康的第一责任人。刘力红从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摘出这么一句话:“余缅寻圣人设教,欲使家家自学,人人自晓。君亲有疾不能疗之者,非忠孝也。”以此说明,圣人的教化,不是让我们去开医院,更不是把二甲医院都变成三甲医院,而是教大家掌握疗护知识,帮助自己,帮助家人;教大家:“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教大家:“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这些做法都不是在门诊或者住院过程中发生,而是在平时,在日常生活,最终要大家明白,健康一定是自己的事。一旦认为健康是医生的责任,是医院的责任,那么,不健康的因素已经在根本的层面发生了。
类似表达在本书中比比皆是,像极了邻居家大爷唠家常,可仔细琢磨,里头全是《周易》《内经》的真功夫。可以说,在深奥的中医理论与当代读者的认知习惯之间,《思考中医》架起了一座桥梁,践行了“中医之思要深入,中医传播要浅出”的理念,用清通语言溶解专业壁垒,让中医药智慧在现代化语境下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合上书琢磨,中医传播这事儿,关键在找准那个“翻译腔”。刘力红厉害就厉害在,既没把老祖宗的智慧打折贱卖,也没把读者当小学生去教育;既没有将中医矮化为养生偏方合集,也未将其神化成不可言说的玄妙之学,而是以“桥梁建造者”的姿态,在学术深度与传播效度间找到了精妙的平衡点。
眼下传统文化复兴,中医药崛起,光喊口号不行,得学学刘力红这本事。真正的大道至简,不光在于简化理论内核,还在于找到通向当代人心灵的语法。说到底,中医的传承发展,需要的不仅是经典的守护者,还要有能用时代语言重述经典的说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