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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天宝洞

苏童

2017年07月15日15:34

看见赤水河,就看见了中国最著名的酒乡。

对于我来说,此次二郎镇之行的意义,并不一定是常规性的采风,我也许可以代表存放在南京家里的两瓶红花郎,返乡,探亲,所以,另一种意义的描述也许更加贴切,这是一名消费者对生产者的探访,只不过千里迢迢,路途艰辛,仅此而已。

抵达二郎镇,便闻到了郎酒的香味,我熟悉这样的酒香。

吃鸡蛋的人不该想象那只陌生的母鸡,喝酒的人也不必感念那个遥远的酒窖,但我注意到电视广告里天宝洞金色的画面,受其蛊惑,确实多次想象过那个“天宝洞”。洞藏美酒,这高明的宣传口号神秘兮兮,对消费者作出了某种诱惑,甚至逼迫,在一个商业广告引领消费的时代,所有的诱惑都需要警惕,所有的神秘都需要见证。我承认,二郎镇之行我对天宝洞兴趣最大,有机会从一个想象者变身为一个见证者,何乐不为?

2012年深秋的一个早晨,主人引导我们几个客人走上了蜈蜙岩的山道,头上的细雨若有若无,不知名的灌木在岩石间扎根,间杂几朵秋天的野花,探身向山谷一望,山谷里有雾霭,赤水河逶迤而过,河的对岸,已经是贵州省的山水,此景如我所愿。

经过双鼻洞,山风中的酒香越来越浓,再上行,天宝洞豁然可现,深邃,幽暗,斑驳,苍老。一个天然溶洞,有着奇幻的喀斯特地貌特征,天宝洞的容貌如我所愿。

站在洞口往里看,无数酒坛子排列在洞里,远远地看那些酒坛子,它们似乎是有表情的,像是落寞,像是哀伤,似乎是等待的表情,却又是雄性的等待。然后听从向导的嘱咐,把打火机留在外面,手机关机,进洞,探酒,以考古的心情东张西望。

洞里有滴水,有忽然的暖意。由于天宝洞与地宝洞已经打通,两个天然溶洞上下相连,互相滋养,空气并无稀薄之感。人往洞深处走,酒香开始热烈地拥抱你,空气中有一把无形的甜蜜的调羹,试图打开你的嘴唇,喂你,或者仅仅是挑逗你。还是那些酒坛子,它们在秘密地雀跃,明明是调皮,又故作矜持。酒厂的朋友说,所有的酒坛子其实都已经老迈,取酒时不可挪动碰撞,只用管子汲取,你若好奇,你若要问候酒坛子,必须谨慎行事。

稍后,一场小心翼翼的独特的问候仪式开始了。我轻轻揉摸着酒坛子上厚厚的灰暗的酒苔,酒厂的朋友含笑观察我的表情,问,是不是有丝绸般的触觉?我说是,但不止是丝绸,我感到手上沾满了某种来自粮食的语言,浓烈,憨朴,音色暗含幽香,词语里满是柔情蜜意,它们是坛中美酒对我的呼应。看看自己的手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再次揉摸酒坛,手势大胆一些,第二次的触觉几乎令我震惊,我所触摸的,很像是酒的皮肤!你怎么能想到呢?酒是有皮肤的。酒的皮肤,其实比丝绸更加幼滑,也更加柔韧。

洞藏美酒,为郎酒藏出了这一层梦幻般的皮肤。一切如我所愿,并且超出了我的想象。

不到二郎镇来,不知道天宝洞的奥秘,见识了天宝洞的真面目,便牢牢地记住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邹昭贵。除此之外,我还记住了一种鸟类的名字:岩燕。

1969年的春天,郎酒厂的会计邹昭贵上山为母亲采药,在蜈蜙岩的悬崖峭壁上发现了石灵芝,也发现了那个被杂草灌木覆盖的溶洞,据说当时有上百只岩燕从洞内飞出来,掠过邹昭贵的头顶。现在想想,那真是一个值得书写的时刻,一个采药者,因为母亲的需要,妙手连环,不仅采到了石灵芝,也为自己的酒厂采集了一个辉煌的未来。无疑,那更是大自然的恩赐时刻,我想象那群岩燕飞出天宝洞,以鸟类的姿态告别,以鸟类的语言向洞外的采药人作出一个重要的提示。我想象邹昭贵目送鸟影越过赤水河,深刻领会了岩燕对人类邻居的善意,那不是惊吓后的逃逸,是一次隆重的出让,蜈蜙岩上的那群岩燕,从此向人类邻居出让了自己的家园。一切都偶然,一切都必然,只有在赤水河边,蜈蜙岩上,才会缔结这样慷慨而野性的契约,只有邹昭贵这样懂酒爱酒的人,才会以美酒的名义接收岩燕的家园。

当然,我也想象了天宝洞的回馈。当岩燕们回归天宝洞时,我想象所有洞藏美酒的坛子会自动打开,热情有礼,邀请岩燕们小酌一杯。这样很好,有什么不可以?作为一个并不贪杯的消费者,我决不介意与燕子们分享蜈蜙岩上的洞藏美酒。

郎酒很早便有了,郎酒很早就很香,但我相信,发现了天宝洞,郎酒才变得更香。

天宝洞存放的不仅是郎酒,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魂魄。谁都想拥有一个天宝洞,谁不需要天宝洞呢?我们脆弱的容易挥发的灵魂,其实也在坛中,要挽留最美好的那一部分,必须找到一个完美的存放之处,从这个意义上说,发现天宝洞或者守护天宝洞,也是我们的人生大事。

(责编:权娟、许心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