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谈生死与爱情:50岁左右感觉最幸福
本报记者 吴薇
琼瑶,原名陈喆,1938年4月出生于四川成都。1949年,随父亲陈致平由大陆到台湾生活,现居台北市。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编剧、影视制作人。
“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化为尘土!”不知不觉中,曾为我们展现爱情甜蜜与痛苦的琼瑶阿姨已经79岁高龄。从她日前发表的致儿子和儿媳的公开信《预约自己的美好告别》中,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同的琼瑶,坚忍而有力量,令我们肃然起敬。3月16日,琼瑶阿姨接受《生命时报》的专访,畅谈她所理解的死亡与爱情。
“人该走的时候就走,不要强留”
《生命时报》:您大概什么时候开始考虑死亡这个问题?
琼瑶:我对死亡认识得太早了,6岁时父母因为湘桂事变(即“豫湘桂战役”)带我逃亡,一路看到了多少死亡的情景!后来我两个弟弟丢了,父母在伤心之下带我跳河自杀。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至于安乐死的观念,大概10年前就有了。
我一直认为,人不能选择生,也不能选择死,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人生是很艰苦的旅程,对任何人来讲都是。你们可能认为我很风光,其实不然。我困苦的一面,痛苦的一面,我如何在充满负能量的环境里维持正能量,那是属于我的挣扎。活到今天,我已经看透了生死。身边许多和我同龄的人,有的老了,有的重病,有的失智,有的走了。我也看到,很多病人因为家属的不舍,只能卧床,一直没有意识,不能行动,大小便失禁,无法和家庭沟通,感觉不到爱,也没办法把自己的意识传达,他在医院可以一躺七八年,甚至十年。我的好友、新竹清华大学校长沈君山,以前经常在我家高谈阔论,现在就是一个“卧床老人”。我很不忍,这样躺在医院,会让他的亲人日日夜夜受煎熬。
台湾人现在越来越长寿。我这篇公开信发表后,有人贴了一张表说台湾人的长寿其实是虚假长寿,因为很多“卧床老人”也被算做长寿人口。我觉得死并不悲哀,是必经之路。我这篇文章是针对老年人和得了不治之症的人说的,并不是鼓励在健康的时候选择安乐死。安乐死有许多条件,尊严死也是如此,现在台湾终于通过“病人自主权利法”,我觉得是个喜讯。死亡会让活着的人感到悲哀,这是一定的,但每个人都要面对它,然后放下它。
《生命时报》:您是怎么定义“尊严死”的?
琼瑶:“尊严死”的条件在台湾法律里已经规定了。我自己的定义是:医生已经告诉你得的是不治之症,即使治疗,也只能拖延生命。在我看来,拖延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很多治疗很残忍,例如化疗。人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有喜怒哀乐,有思想,能跟人沟通;要能爱,能被爱。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能笑”,你能快乐,生命对你才有意义。如果既没有生命的尊严,也没有生命的品质,就是躺在床上的一个躯壳,他所有的只是呼吸和心跳。
这样一个病人,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所有一切都要别人帮忙。这样会拖垮整个家庭,对病人本身也没有意义,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在瑞士,失智和失能是第一优先实施安乐死的病人。
《生命时报》:您怎样理解子女的孝顺?您儿子和儿媳对公开信怎么看?
琼瑶:我觉得遵照父母的愿望就是孝顺,而并不是遵守世俗的观念。在我看来,死后请很多人追悼,出殡弄得浩浩荡荡,都是一种浪费。我是无神论者,人死了就没有了,你为这些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的事情铺张,只是满足活着的人的虚荣心,对死者没有安慰。如果我死后真有知,也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在我活着的时候,你们多陪陪我,跟我聊聊天,给我一个拥抱,都比这个好。
我们家太开明了,任何问题都能公开讨论,死亡议题也如此。我写的这些,他们事先都知道。但为什么还是决定写公开信呢?因为我毕竟是一个母亲,很怕他们真的遵照我所有指示去做,会挨骂。这是我的一个用意。
当然,我最大的用意是提醒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都清楚写下自己的遗嘱,告诉子女你希望什么样的医疗,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希望的丧葬又是什么样的,让下一辈到时候不会无所适从。有的人愿意拼到最后,子女就帮他拼到最后,如果变成了“卧床老人”,那也是他的意愿。同时,我也鼓励有高龄父母的人看看这篇东西。你可以看我的留言板,几乎清一色都是赞同的。大家可以了解,安乐死的实际状况并不可怕,而是很温暖的。人该走的时候就走,不要强留。当然,如果大家觉得我的提倡不好的话,尽管不理我。
《生命时报》:安乐死在世界上已有立法先例,但在海峡两岸推动较难。您觉得这跟中国人的传统生死观有关吗?
琼瑶:当然。中国传统的生死观就认为儿女要拼到最后一分钟。当然,不舍是每个活着的人都会面对的,但最后逃得掉这一关吗?一定逃不掉。这就是我不相信神的原因。我常常问,神为什么把人造得这么不完美,为什么让人在死亡前还要经过老化这一阶段?这个阶段痛苦而漫长,为什么不让我们人类都维持二三十岁的健康躯壳和容貌?人到了一定年龄“天年”的时候,就一睡不起,不是很好吗?如果我是神,就一定造这样的人,或者干脆考虑不设死亡这一关。
50岁左右感觉自己最幸福
《生命时报》:您认为,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幸福一生应该是什么样的?
琼瑶:我根本认为从出生到死亡一路都幸福的人是没有的,某个阶段可能有幸福感,但是某个阶段又可能是很痛苦的。对我来说,到目前为止感到最幸福的阶段在50岁左右。那时我和先生(注:平鑫涛)都很健康,可以常常去旅行;孩子长大了,不需要我经常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而且两个孙女也抱到了,这是我很大的喜悦。
《生命时报》:哪个人的死亡包括您作品中人物的死亡,令您最震撼?
琼瑶:每个死亡都让我很难过,都会震撼我。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台湾著名经济学家刘大中一直住在美国,和太太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几乎密不可分。到了晚年,刘大中得了不治的癌症,一天夫妻两人开车到了山明水秀的地方,一起走了。这个故事对我影响很大,我觉得这就是我所羡慕的“很浪漫的死亡”。他们选择的这条路,在我的想法里是很美的。当然我并不鼓励大家这么做,可是如果真正恩爱到那种地步,该怎么办呢?这是人生的一个难题。
我常常想“天长地久有多久”,应该就是到那一天,有一方爱不动另外一方的时候就为止了。
《生命时报》:能否分享一下您的保养之道?
琼瑶:第一,一定要运动,像我现在每天走路一小时,哪怕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也行。一天喝八杯水,帮助代谢身体里的毒素;吃得越清淡越好,少吃外食和垃圾食品。还有保持轻松快乐的心情,但是因为常常受到外力破坏,所以这点是最难做到的。
我当然也有负面情绪,像日前发表公开信后,因为流量突然增加,脸书(即脸谱)把它封锁了。我很生气,没想到这件事变成了新闻“琼瑶和脸书生气”。
《生命时报》:那您是怎样排解负面情绪的呢?
琼瑶:有的时候很艰难,这要看负面情绪有多大。我曾经有一年多时间走不出来,后来找了医生帮忙。我觉得我的一生是非常艰苦的一生,但我很低调,不会把我自己的生活讲出来跟人分享。我的小说里常常有一句话:当动物受伤,它会躲在没有人干扰的角落里舔自己的伤口。我就是这样的动物,如果伤口痊愈了,我就度过这一关,如果它溃烂了,我毕竟不是动物,会去找医生。
《生命时报》:有研究说“写作是长寿的一大法宝”,您是否有同感?最近在酝酿什么新的作品?
琼瑶:我认为,写作最大的好处是用手又要脑,同时还是情绪的发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失智。好比我写完这一封给儿子和媳妇的公开信后,就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因为知道他们不会把我弄成“卧床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至于新作,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跟孙女合作的《喵星人》,这是写一只猫的故事。
到现在我还可以说爱平先生
《生命时报》:在您看来,幸福婚姻至少应该包括哪些要素?
琼瑶:婚姻是一定要经营的,一定要有爱的。婚姻是个漫长的旅程,如果不经营,两个人要最后能做到“相看两不厌”很难。人会老去,男人看到外面都是如花似玉的,回家看到的却是黄脸婆,女人也一样。婚姻是两个生长在不同环境下的人的结合,是两个家庭的融合,婆媳矛盾等各种因素都可能造成婚姻不幸。所以,婚姻要有很坚固的爱情作为基础,爱情如果不够,婚姻就是一张纸,随时可以撕掉,何况现在离婚那么容易。
结婚几十年维持到老还能承认“我爱他”,是不容易的。我再讲一句:我到现在还能对平先生讲“我爱他”,而且我相信他也一直是爱我的。
《生命时报》:您笔下的爱情被定位为纯爱。在现代快节奏的生活中,“琼瑶式爱情”的意义在哪里?
琼瑶:我的爱情观只代表我个人,我把它写成书,有共鸣的人一定和我心灵相通,如果觉得我的书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话,他根本不会成为我的读者,大概看了第一本就丢到垃圾桶了。所以对我来讲这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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