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崇尚靠脸吃饭的社会，终于，排泄也得刷脸了。迫于媒体舆论压力，天坛公园装上“人脸识别厕纸机”，要想取出铁棍山药那么长的一条厕纸，先要脱帽、摘镜、立正、张目，静待10秒20秒甚至30秒，手纸缓缓而出；若不幸赶上您“大号”，想要再出纸，就需要再等上9分钟，进行二次刷脸。看着报纸上这条“刷脸取纸”的新闻，我决定打今天起好好锻炼我的膀胱括约肌——学名“逼尿肌”，唯有其变得日益紧凑而有力量，才能憋得住尿。

要说整个北京城哪里最放松、最和谐、最自由、出入最没有门槛，那一定是公园，这里不是所谓的“重地”，最是离“人脸识别”遥远的一片乐土，如今却因为防止占小便宜而用上如此高大上的设备，到底是人脸太廉价，还是科技不值钱。

公园免费提供厕纸，本是2010年市政府为民办实事的承诺之一——在这承诺前面，市政府没有加任何条件限制。如果因为个别市民“占小便宜”而怀疑所有市民都有偷纸的可能性，把防火防盗防拉登的那一套用在佝偻着身子的普通老人身上，这不仅是一种滥用，更是一种对市民人格的不尊重。

更尴尬的事情在于，人有“三急”，尤其是老年人，尤其是绝经之后的女人们，打个喷嚏、咳嗽一下、看见厕所标志、看见花开，心里一美……尿水都会外涌——据流行病学调查，46.5%的绝经后老年女性有不同程度的尿失禁。这是因为，正常情况下，女性的结缔组织像韧带一样围绕阴道壁，将阴道和子宫固定在盆骨中。当女性绝经后，激素分泌缺乏，结缔组织松弛，盆骨缺少必要的支撑，容易发生脱垂，尿失禁就是盘底脱垂的常见表现。

女人因为“底盘低”而憋不住尿；男人可能会因为膀胱括约肌松弛而憋不住尿，也会因为肉串卤煮麻豆腐豆汁吃多了而跑肚拉稀。拉肚子我们每个人也许一年都赶不上一趟，但对于游客量过万的公园而言，应该每天都有。一个捂着肚子夹着屁股的老人，你如何要求他跟迪拜土豪开银行保险箱一样，神气活现地刷脸呢？如果因为刷脸取纸延误时机，这一坨翔稀里哗啦都落在裤裆里，这“功劳”又算谁的？算不算公园管理不善呢？

其实，个别老人疯狂抽纸这事跟公园“管理不善”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就像开超市一定会遇到小偷，开车上路一定会遇到车祸一样——无关乎素质、人品或者国家富裕程度。小偷偷超市，你能说是超市老板管理不善吗？但是，人为设置障碍，让老人不能从容如厕而造成失禁或者慌乱中失足，起码算是管理者服务不到位，与政府政策初衷背道而驰。

很多年前，我曾就“为房产假离婚算不算素质低”采访专家，专家马上制止我，“这事无关乎素质，这是市民与政府之间的经济博弈，如果想杜绝假离婚现象，政府需要制定更加细致、更加有层次感、更加人性化的政策，而非一刀切。”

可现实生活中，我们为了能“迅速”改变这种所谓“低素质”，往往会在心急火燎中出招过猛，放大象踩蚂蚁，高射炮打蚊子，不仅浪费资源也易伤及无辜。有媒体报道说，“人脸识别一上岗，厕纸用量减八成。”于是我就糊涂了，如果这是一场较量，其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节约还是为了救急？如果“减八成”是一种胜利，那咱干脆就取消免费供纸得了，老百姓又不是买不起手纸。政府出台政策的初衷不正是为了方便百姓应急之需吗？为一张纸必须搭上一张脸——而且还是老年人最怵头的高科技玩意儿，这总不能叫方便吧，这倒像是把一个非常非常完美的“便”字写出了田字格，变得有些张牙舞爪，仗势欺人了。

有网友说，“所谓幼稚，就是既憋不住尿，又憋不住话；所谓不够成熟，就是只能憋得住尿，却憋不住话；所谓成熟，就是既憋得住尿，又憋得住话；所谓衰老，就是只憋得住话，却憋不住尿。”在近邻日本，成人用纸尿裤的销量首次超过婴儿用纸尿裤，而北京城的一只脚也迈进了衰老的门槛。

老人是这个社会的弱者，某种程度上说，比婴孩更弱势。因此针对他们的优惠政策，宜宽不宜严，宜低不宜高，我们宁可把老人想象得人人憋不住尿，日日跑肚拉稀，并以此为标准制定政策——唯有此，才能真正兜住老人的不方便；我们也绝不能把老人都当成嫩得挤出水来的刘晓庆，当成强悍得憋不住话的特朗普——后二者需要人脸识别，却不需要免费厕纸。

别再跟厕纸较劲了，你见过哪个老人因贩卖偷来的厕纸发家致富的！放过老人吧，无论你是谁。因为，你也会有老的那一天，你也会在憋尿的颤抖中，试图挺起胸，只为求一张擦屁股纸而贡献出一张老脸——我相信，这是你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记者 崔红）